深情的爱（小说）

一

深秋的夜已经很深了。
在残淡的月光下，窗前的一株高大的杨树，在飒飒的凉风的摇动下，叶子一片一片地、接接连连地飘落下来。大地已经沉睡了，除了偶然一声两声狗叫，冷落的县城街道是寂然无声的。
县委书记孟思杰在窗前痴呆呆地站了很久，脸色憔悴，深陷的眼窝有些红肿，他显得异常的悲痛，一串串泪珠不由地涌出眼眶，爬过整个脸颊。有几滴，渗进那深深的皱纹里去了。这位很少掉泪的刚强汉子，在五天前当爱妻董玉琴慢慢地闭上两只失明了的眼睛，倒在他的手臂上时，他竟失声地嚎啕大哭起来，捶胸顿足，哭得是那样的伤心，那样的悲痛，使在场的人们都默默地掉了泪。在安葬的那天，他又几乎哭昏了过去，被人们掺扶回来。几天来，他不想吃饭，整夜整夜的失眠，身体明显地消瘦了。短短的几天时间，又显得苍老了许多。爱妻的去世，这对他精神上是一个多么沉重的打击啊！他怎能经得住这样的打击！
“爸爸，您该休息了。”女儿玫梅轻轻地走到他的面前，眼泪巴巴地劝着。
“好玫梅，你先睡吧。”孟思杰用手爱怜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，显得心情沉重。“爸爸睡不着呵。”
孟思杰拉着女儿坐在床上。此刻，他感到空空的屋子冷清清的，显得格外孤寂，就连灯光也好像暗淡了许多。他呆痴的目光停留在正面墙壁上的块像片镜上，那上面有他和爱妻在解放后不久合照的大照片，两眼凝视着，一动不动。他那眼神似乎在忆及遥远的往事，既是有幸福，也有痛苦，还有悲伤。他在想什么呢？

二

那是一九四三年的冬天。
这是孟思杰参加革命后的第五个年头。那年，他二十一岁，是抗日游击区委书记。当时，他们是白天钻山沟，藏密林，晚上出来活动，袭击敌人。经常活动在龙泉河沿岸一带，开辟根据地。
有一天，孟思杰带着区小队的几个同志执行任务回来，半路上，遇到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单衣服，一头披散的长发，满脸泪水，但很俊秀的姑娘，看样子有在十六七岁。她孤苦伶仃地踏着白茫茫的积雪走过来，到了孟思杰的跟前，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和大家，像在乞求什么。
“小姑娘，你从哪儿来，要到哪儿去呀？”孟思杰心里十分同情这位可怜的姑娘。
“我是被地主家赶出门来的，没地方去呀，只好瞎走吧。”说着她用手捂着脸哭得泣不成声。北风呼呼地吼叫着，冻得她手脸青紫，浑身打颤。
经细细盘问，才知道她的名字叫董玉琴，她五岁上，母亲已经去世，后来父亲给地主扛长活累下了大病，欠下了债，地主家一次次逼债，被逼得万般无奈，只好让年仅十四岁的小玉琴去顶债，给地主家做活。不久，父亲因为没钱看病也去世了。两年多天气，她累死累活地干，还经常挨打受骂。今儿个早晨，给地主家推碾磨面，推着沉重的石碾，饿得心慌肉跳，实在支持不住，就一头昏倒在磨道里。由于误了地主家等着吃，被地主家狗腿子拳打脚踢一顿，拖到大门外，关上了那两扇阴森森的红漆大门。
孟思杰心里一阵酸楚，眼眶滚动着泪花，脱下自己的皮大衣披在姑娘身上。“董玉琴，跟我们走吧！”把她带到了区委住地——水泉梁，这是一个深山小村。
一年后，组织上批准孟思杰和董玉琴结了婚。
当时，孟思杰还不懂得什么叫爱情，只感到董玉琴性情温顺，心地善良、厚实，很能吃苦，他很爱她。艰苦的战争岁月，把他俩的命运连在了一起，给了他们巨大的幸福。
婚礼后的第二天晚上，孟思杰和董玉琴到村外的一条小河边游玩散步。多好的夜啊！轻轻的晚风擦过树梢，奏起一阵轻微的沙沙声。夜，宁静的像个熟睡的婴儿。董玉琴显得异常兴奋，她笑得那样温柔，声音是那样悦耳，像一串小银铃在轻轻摆动，把人的心也荡了起来。她穿着一身黑布衣服，娇小苗条的身材显出许多曲线，走起路来轻爽而灵巧，两条乌油油大辫子在背后摆动着。她回过头来，给他一个甜丝丝的笑容，长得欢眉大眼，黑里透红的脸上有两个好看的酒窝。孟思杰有点沉默，但感到愉快，他高高的个儿，方方的脸，一双老是漾着笑的眼睛，显得那么舒心、实在。
“思杰，我这苦命的人，没想到遇见你这样的好人。”董玉琴紧紧挨着孟思杰走着，高兴得一下子搂住了他的胳膊。
“玉琴，我也是一个苦命的人，三岁上失去了父亲，十岁上母亲死在讨饭的路上，幸亏碰到八路军将我收留养大。所以当我遇见你的那天，心里就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。”孟思杰的心被她激动了，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，亲吻着她那两只秀美的眼睛。
“我想咱们以后在一起的时间不会多的，你又要经常出去活动打游击了，我真舍不得你。”董玉琴的眼窝里滚下一串串泪珠。
“我也舍不得你，可是不行啊，敌人一天不消灭，咱们一天也别想过太平的日子。等解放了，咱们会永远在一起幸福生活的。”孟思杰抚摸着董玉琴的头发，深情而充满希望地安慰她。
后来，孟思杰将董玉琴安置在一户老大娘家里，离开了水泉梁，带着区小队出发开辟新区去了。

三

由于敌强我弱，斗争的环境是异常艰苦的。那一年秋季的一天晚上，敌人得到汉奸告密，调集一个营的兵力，突然将区委住地包围起来，企图一网打尽。孟思杰得知情况严重后，立即带领区小队的同志们紧急突围，终于从村子的西北方向冲了出去，跑着跑着，鞋子都跑丢了，光着脚牙子还是跑，一气跑上了悬崖陡壁、草深林密的飞云山上。整整五天时间了，孟思杰和区小队的同志们被围困在山上，一粒粮食也没有，只好靠吃野果充饥。敌人在山下大叫大嚷，要活捉孟大个儿，困死区小队。
董玉琴听到这个消息后，急得眼珠都红了。思杰吃不上饭了，这怎么受得了呀，说什么也得想办法给他们送点吃的去。一天夜里下起了大雨，她一看这是个好机会，想到敌人一定是钻在屋里不会出来的，就高兴地跳起来。马上烧火动手做了一篮子烙饼，用雨布盖着，冒着大雨摸黑向飞云山走去。一路上，跌倒了，爬起来再走，不知摔倒了多少次，全身滚成了一个泥人，膝盖的皮肉撞起了一大片，鲜血淋淋，她咬着牙坚持走着，爬着，整整奔走了一夜。天快亮的时候，董玉琴终于来到了飞云山上。孟思杰和区小队的同志们一面大口地吞咽着饼子，一面被她那无畏的牺牲精神和坚强的毅力感动的流了泪。多好的姑娘啊！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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