幸福中的惊雷（小说）

一

　　一个严冬的夜晚。
　　鹅毛般的大雪，一片、一片地落下来，接接连连、无声无息地罩盖了群山。
　　窗外天寒地冻，屋内温暖如春。里屋炕上的炭火盆毕毕剥剥的炸响着。蓝绿色的火苗令人愉快地跳跃着。
　　春节前夕我回到了家乡。
　　虽然春节已过去几天，但村子里仍然喜气洋洋。
　　这天晚饭后，全家人都上炕围着火盆闲谈起来。正说着话，忽然听到外屋门吱扭一声响，接着里屋门被拉开了，挑起门帘闪进一位身上披满雪花的年青姑娘。
　　“哎哟，真稀罕，是春梅呀，天多冷哟，快炕里坐！”妈妈、妹妹热情地往炕里招呼让着她。
　　“我在家里，心里实在烦得慌，来你们家串个门。”春梅姑娘表明着来意，并向我打了个招呼，然后跨坐上了炕沿边，伸出两只冻的红红的手在炭火上烤着。
　　我目视着刚刚坐稳的春梅姑娘，心里不由地惊疑起来，怎么她变成这个样子？使我差点认不出她来。春梅的脸庞显得很消瘦，脸型好像是拉长了点，两腮稍稍有些塌陷。脸色白黄白黄，没有一点水乎气。那一双生来亮晶晶的大眼睛里失去了光泽，似乎被忧郁的水浸袭过，退了颜色。听说话的声音，也是无精打采的。看样子，她像是害了一场大病。
　　记得一年前，我探家回来时看到的春梅，还是个很矫健而活泼的姑娘。
　　那天，夜幕渐渐拉下。村子前边的草滩上，搭起了一个演戏的台子，台上立了几根柱子，台子后边的两根柱子间拉起一块天蓝色的幕布，台子前边的柱子间挂上了几个大灯泡。这是小学校要举行庆祝六一儿童节文艺晚会。
　　听说要演节目，三里五村的人都来了，台子下边的草滩上坐满了黑压压的人，足有二千多人。
　　不一会儿，节目演出开始了。一群穿着鲜艳服装的小学生跳起了欢快的舞蹈。旁边，一位青年女教师双手轻轻地拨弄着一架手风琴，她的身子也随着舞蹈的动作摇摆着，充满青春光彩的脸上不时地露出微微的笑意。这正是春梅姑娘。
　　舞蹈结束后，一位头上扎着两只羊角小辫、上有红绸布蝴蝶结的小姑娘跑出来站在台前，脆生生地报着幕：“下一个节目，赵老师独唱《洪湖水，浪打浪》。”台下响起了一阵爆豆子般的掌声。
　　春梅晃动着匀称的、细高挑的身腰，迈着喜悦轻快的步伐走到了台前。她快意地扬起头，胖胖的长圆脸上透出白粉色的红晕。两条剑眉下，闪现出一对水凌凌的大眼睛。两条乌油油的大辫子垂在背后。她上身穿了一件很合身的的确良衬衣，下身穿着一条茶绿色的涤纶裤子，一条棱线直直地从裤子的上部垂到裤脚下。姑娘的秀丽动人引得几千双观众的眼睛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。
　　伴奏开始后，春梅张开了小巧秀丽的嘴唇，爽朗大方地唱了起来：“洪湖水呀，浪呀么浪打浪啊，洪湖岸边是呀么是家乡啊，清早船儿去呀么去撒网，晚上归来鱼满仓……。”她那清脆优美的歌声在夜晚寂静的山山岭岭中回响着，在人们的心中激荡着。
　　春梅刚一唱完，正要点头致谢，台下突然响起暴雨般的热烈掌声。为了感谢大家的鼓励，她又兴奋地唱了一支《看见你们格外亲》。唱完后，台下又响起了暴雨般的掌声。就这样一连唱了五六支，观众还嫌不够。不过看到姑娘确实累得有点够呛，只好以惋惜的心情照顾她下了台。
　　散节目后，人们走在路上还在赞不绝口地夸着：“赵老师唱的真好，太动人了。”“谁要是能娶上这么好的姑娘做媳妇，可算是一辈子有福气。”……
　　转眼一年间，春梅姑娘竟变成了两个人，真使我吃惊。我很关切地问她：“春梅，什么大病把你折腾成这个样子？永清他知道不？回来看你没有？”
　　我这一问不要紧，她的眼眶里顿时涌满了悲伤的泪水。她先是把脸转过去，咬着嘴唇，脸色变得苍白。后来控制不住几乎要掉的泪珠，两只手捂着脸呜咽着哭了起来。
　　真让我奇怪，春梅姑娘怎么哭得这么伤心？这是怎么回事呀。
　　妈妈和妹妹的眼眶也湿润了，显然是出于同情，她们便向我叨叨起春梅的事来……
　　
　　二
　　
　　春梅从小出生在一个不短吃、不短花的大户人家。她七岁那年已经上小学了，上学不到半年，就是一个肯学习、爱钻研的三好学生，老师们都很喜欢她。
　　一天，春梅穿着一件新做的小花袄，背着一个小黄书包，正蹦蹦跳跳地到学校上学去，刚走到她们家的下边，遇见一群小男孩围着一个孤零零的男孩又是哄又是漫骂地取闹着。有的往他的身上“呸！呸！”地吐唾沫，有的在他的头上挥动着小拳头。嘴里不住气地叫着：“没娘孩，小讨吃！”
　　春梅上前一看，被围着的那个小男孩，正是同班同学张永清。永清三岁上，母亲患病去世，留下了他和一个刚满周岁的妹妹。家景过得很贫寒，跟减爹爹饱一顿饿一顿地苦熬到现在。他靠墙立着，抱着一块用破布包着的书本等学习用具。头上长着长长的、乱蓬蓬的头发；两只鸡爪模样的小手揉着眼窝，眼眶里含着两颗快要掉下来的泪珠珠；鼻子眼流出两条长长的脓带，爬到了嘴唇边上。脖子黑的像根车轴。一件破皮袄长一块短一块，很不齐整，胳膊肘还露出了肉。袖口周围因经常揩脓带黑亮的能照人。裤子前后有着几块不同颜色的、大针线缝的补丁，下边的口都开了裂。一双烂鞋张开了大嘴，露出了五个齐刷刷的脚趾头。但细端祥起来，人长的面目清秀、很精明。
　　春梅很同情永清的可怜，冲着取闹的孩子们喊起来：“没娘孩咋啦，有什么短啦？凭什么欺负人，今天非到学校告老师去！”一听说要去告老师，这群小男孩便都吓得跑散了。春梅招呼着永清，一块相跟着上学去了。
　　在班里坐桌，别的孩子都不愿和永清坐一桌，理由是嫌他脏。这可叫老师犯了难。
　　“老师，我和永清坐一桌。”老师扭头一看，是春梅主动要求，便高兴地点了点头。
　　自习课时间，同学们都拿出小本本埋头做起作业来。只见永清老是在翻弄着他那几个小本子，眉头拧着个大咯答。原来是那几个本子两面都写满了字，没有空白处做作业了，犯愁的他直揉眼窝，几乎想哭。
　　“给，我这里还有个本子，拿去用吧。”春梅看到永清的难处，从自己的小书包里掏出一个刚订好的小本子递到他的面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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