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   岗（小说）

一

　　灯火辉煌的会场上，像天空突然来了一阵急风暴雨，“哗哗！哗哗！”的掌声响得那样热烈而又有节奏。
　　主席台上，他笔挺地站着，伸出双手接受省委书记授予的金质奖章和省劳模的光荣证书。
　　“老周，你干的不错嘛。”省委书记亲切地摇着他的手。
　　“不行，我还差的很远哩。“他谦虚地回答。
　　台下的人们听说他是闻名全省的前进化工厂厂长周英杰，一千多双眼睛都闪现出欣羡不已的光彩，像一道道光线直射主席台。当他走下主席台后，人群像潮水般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。有的争着和他握手，表示祝贺；有的伸长脖子往前挤撞着。许多记者像小鹿似的来回奔跑着抢镜头，闪光灯像下雨打闪似的不时地在他的身上闪着光亮。围的人越来越多，像江河里发洪水的漩涡似的，他被围的头晕目眩起来，不知怎么地被围倒了，黑压压的人群都朝他的身上压来，他呀的大叫一声……
　　他醒了，这是一场空梦。他感到有一种失望的懊丧，心里空落落地不快。
　　昨天晚上，一拨又一拨的干部、工人都来看他，大家回顾二十多年来一起工作、生活的情景，话语像秋天架上的葡萄似的一嘟噜一串地没个完。说心里话，大家都舍不得他走，在一起滚的那么热乎。尽管他没少发过脾气，训过人，可谁都不计较他，都知道他出于是好心好意，是为了工作，也并不是跟那个人过不去。平时在一块惯了倒没觉出个什么，可现在要离岗了，心里真有点那个什么，反正是有一种不好受的滋味，真正体会到热土难离呀！
　　
　　天气离亮色还早，厂区好像还在熟睡，静寂得很。刚才一场空梦醒来，周英杰大睁着两眼，怎么也睡不着了。他干脆不睡了，穿起衣服默默地坐在椅子上，他不拉灯，点燃一支烟一口口地吞吐着，烟头的火星像莹火虫似的一闪一闪地发出光亮，映照出他那古铜色的沉静的皱脸盘。
　　夜静悄悄的。淡淡的月光清如水似的。他前面的写字台上铺了一层银光般的月色。一股浓烈的花香从窗口随风飘了进来，窗前的花池里正在盛开着各种千姿百态的花朵，都在争着把自已的香味送给他。是啊，此时厂里的一草一木，他都觉得是那么亲切，怀有深深的感情。不远处的生产区，机器设备像蚊子似的嗡嗡地唱着低沉的歌声。此时听来，心头有一种酸楚的感觉。夜风轻轻地吹着，晃动着院内云杉树上薄薄的叶片，好像是要拂去他心中的那种难舍难离的惆怅似的。
　　他是半个月前从厂长的领导岗位上退下来的。虽然年已六十，但自觉身体还算硬棒，精力也蛮好，满可以再干上个三头五年的没有一点问题。不是做梦，他心中确实有着宏伟的设想，原打算等把厂子办的像个样子后再退下来，到那时心里也就安然了。想的是拼出这把老骨头，为党和人民的事业再多做点贡献，没想到形势不允许了。现在机构改革一声“退“，像当年战场上打仗时突然接到撤退的命令似的，连一点儿商量的余地也没有。对不起，虽然奋斗了大半生，现在需要退下来，这有什么可说的呢？革命的需要嘛！县委书记和县长坐着小车专门来到厂里，突然向全厂宣布了县委关于厂领导班子人事变动的决定。
　　“怎么样？英杰同志，你有什么意见吗？”两位上级领导同志拉着他的手，面带笑容，声调严肃。
　　“没意见！我拥护党中央的决策和县委的决定。”他毫不含糊地表示了自己的态度。
　　“那好！不过，你暂时还不能走，应该对新上任的范厂长扶上马送一程。”
　　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……
　　他默默地吸着烟，陷入了沉思。现在。他可以静静地想一想了。想什么呢？不禁想起了参加革命时的情景，以及后来的一段段坎坎坷坷的经历……
　　
　　二
　　
　　那是一九四三年冬天的一天。
　　天空白蒙蒙的，像罩了一块大白布似的。鹅毛般的大雪，一片一片地落下来，接接连连，无声无息地罩盖了群山。
　　年仅十六岁的放牛娃周英杰奔跑在逃回家的路上。数九寒天，他光着脚丫，穿一身破破烂烂的单衣服，两手抱着膀子像被人追赶的小鹿一样，不顾一切地拼命朝前跑，生怕被地主家的人赶来抓回去。这时，正碰上几个打游击的区小队同志执行任务回来路过。几个人站住了，一把拦住他问道：“你跑什么？看你冻成啥样了。”
　　他像见了亲娘似的，哇地一声哭了起来。
　　“跟我们走吧！”一个高个的同志脱下自己的皮大衣给他披在身上。他就这样跟着区小队的同志参加了革命。
　　五天后的一天傍晚，由于汉奸告密，一大队日本鬼子兵将十五名区小队员追赶围困在一个山头上。他是第一次参加战斗，战斗打的异常艰苦激烈，区小队员们个个打的英勇顽强，很多同志牺牲了。这时，子弹打光了，活着的区小队员只剩下五个人了，鬼子兵像一群输红了眼的赌徒似的呜哇喊叫着冲了上来，像饿狼一般向山头阵地扑来，他见此情景，猛跳了出来，高喊一声：“弟兄们，抱起石头狠狠地砸鬼子！”
　　五个人纷纷抱起山头上的大石头狠狠地砸了下去，这突如其来的乱石飞滚，得意忘形的鬼子兵像没头苍蝇似的乱了营，有的脑袋开了花，有的抱头鼠窜，山坡上死伤了一大片。
　　战斗结束后，他受到了县委的表扬，被任命担任了区小队长。
　　
　　一九四八年，周英杰所在的县获得了解放。他也随着转入了地方工作。开始是做民政工作，后来又做水利工作，再后来又从事了发展工业的经济工作。到一九六三年，他奉命带领一批人马来到这荒滩野地安营扎寨，筹建化工厂。厂子建成投产后，他被任命担任了厂长。那时候，他正处于年富力强的年华，几天几夜不睡觉，精力也是充沛的很，简直像一台运转不停的马达。一次为了三天之内安装起一台设备投入生产，他在现场盯了三天三夜，一眼也没合。工程师、车间主任见厂长在现场盯着，也都在现场忙着转。安装工人见厂长在跟前，谁也不敢偷懒耍奸，都得玩命地干。结果三天时间安装起来了。
　　“好好地睡两天两夜！”他给安装工人下达命令。工人们高兴的像小孩子似的直蹦高高。
　　在一次中层干部会上，他像一座铁塔似的站在会议室中间的桌前，口气严肃地讲道：“在战场上攻占有战略意义的山头，命令几点以前拿下来，就必须在几点钟以前拿下来，牺牲多少人也得往上冲，半点也不能含糊！我们现在搞生产也是同样，不能计划五天的任务浪荡半个月还没有完成，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！只要我在厂长这个位置上干一天，就必须是钉是钉，铆是铆，谁要拿工作和生产开玩笑，那就别怪我不客气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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